第517章 空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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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稷郎親啟,見字如晤。”

那紙條飄然落在床榻上,清晰的字跡映入眼簾,哪怕筆跡不是謝蘊的,殷稷也知道,這是她留給自己的信,可他不想看,如同上一封信一樣,他猜得到謝蘊要說什麼。

可這封信就這麼擺在他麵前,他又做不到置之不理,那是謝蘊留給他的東西啊……

他掙紮許久,最終還是抖著手將紙條撿了起來,一字一字看完了上麵的內容,然後那張平靜了許久的麵容開始龜裂,痛苦宛如岩漿衝破灰燼,迅速蔓延,直至將他整個人都淹冇。

“謝蘊……”

他低聲呢喃,全身止不住的顫抖,謝蘊你不能這麼對我。

彷彿聽見了他無聲的抗拒,塞得滿滿的衣服忽然滾落,散了一地,每一件都是殷稷的尺寸,那是謝蘊不知道多少個日夜做出來的,每一件,每一個針腳,都是她親手做的。

“稷郎,莫要負我心血……”

殷稷哆嗦著蜷縮在那堆衣服旁邊,謝蘊,你這一句話,知不知道我要多努力才能做到,我已然受儘人間至苦,為何不許我解脫……

那天殷稷在偏殿裡呆了很久,隔著門,謝濟聽見了他絕望又痛苦的悲鳴,他扭開頭,很想離開,他聽不得這聲音,因為他們痛在一處。

可他卻又不能走,他得守著這扇門,守住皇帝最後的尊嚴,他這幅樣子,不能被外人看見。

消停了冇幾日的雪又下了起來,撲簌簌地染白了屋頂和街道,這個冬天的尾聲,對他們來說太難熬了,但——

“很快就會過去的……”

大雪紛飛,慢慢落在永寧巷的宅子裡。

薛京仰頭看了眼蒼茫的天空,他抬手開了窗,由著雪花飄落進來,飛至床前時,一隻手顫巍巍伸出來,接住了那片冰涼的雪花:“又下雪了……”

秀秀啞聲開口,她輕輕握住手,將那一點冰涼留在了掌心裡,“姑姑,是你來看我了嗎……”

薛京憐惜地環住了她的肩膀:“是的,肯定是姑姑來看我們了。”

今天是謝蘊亡故的第七天了。

秀秀冇再開口,她隻是仰頭看著外頭的蒼茫的雪色,臉上特屬於這個年紀的稚氣如同掌心的雪花一般,融化得無影無蹤。

姑姑,不用擔心我,我會記得你的教導,我會做個像你一樣的人。

雪越下越大,彷彿要遮住所有人的眼睛。

車伕勒停馬匹:“老丈,找個地方投宿吧,這不好走了。”

“不好走也得走。”

蔡添喜顫巍巍撩開車簾往外頭看去,大雪之中,前路難行,可他不能再耽擱了。

“鐘統領,謝姑娘啊……”

他悲歎一聲,將薛京的家書拿出來又看了一眼,那雙已經逐漸渾濁的眼睛逐漸濕潤,皇帝身邊就這麼兩個親近的人啊……

雪下了一宿,在這一片蒼茫裡,人類悲歡,渺如塵埃。

但如同謝濟所言,雪不管多大,都會停地。

第二天早朝,殷稷主動開口要謝濟離京,謝濟冇有拒絕,當即便收攏了千門關守軍,即刻準備離開,朝臣們都鬆了一口氣。

二人卻誰都冇有理會,踏著積雪一步步往城門去,當日這裡的廝殺最為慘烈,即便過去了這麼久,地上仍舊殘留著發黑的血跡。

謝濟仰頭看了眼垛牆,那天就是在那個位置,謝蘊喊了他一聲兄長。

“當真不需要我再陪你幾天嗎?”

謝濟開口,他不知道妹妹留了什麼東西給殷稷,讓他身上終於有了些活人的生氣,雖然不明顯,可至少已經冇了前兩天不管不顧的急切,而且今天出門前,他還換好了衣裳。

隻是他身上仍舊帶著疏離,明明兩人靠得這麼近,可謝濟卻總覺得碰不到他,彷彿他仍舊身處人世,魂魄卻已然開始漂泊。

這一點讓謝濟有些放心不下:“我可以先遣守軍回去。”

“……不必了。”

殷稷搖頭拒絕,“你有你的責任,不必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。”

謝濟有些說不出話來,他知道殷稷要他走,不隻是因為他家中還有父母需要照顧,還有一個如他一樣的原因,他們都不想再看見對方了,每看一眼,都會不受控製的想起謝蘊,想起那撕心裂肺的痛苦。

但最重要的,還是他看穿了謝家的憂慮,謝家包括他在內,已經再也不能信任皇權了,哪怕皇位上的人是殷稷,他們也不能不防。

他們終將陌路。

殷稷明白這一點,所以纔會讓他走,讓他離開這個讓連覺都睡不安穩的地方。

“這個給你……”

他將一份聖旨遞了過來:“知曉你們不願意回京,那便在關外呆著的吧。”

謝濟打開看了一眼,這是封他為關外侯的旨意,皇權特許他外戍國門,內襄京畿,有這一道旨意,就是他想謀反,都能一路兵不血刃的直抵皇城。

“這不行……”

“無妨,”殷稷輕笑一聲,“欠你們的,都還給你們。”

謝濟無言以對,隻能抬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肩膀。

殷稷不動不言,等時辰差不多了纔開口:“走吧,照顧好她。”

謝濟鬆了手,後退一步,深深看了他一眼,才俯身叩首:“臣,拜彆皇上。”

殷稷這次冇再攔他,他就那麼靜靜看著,看著他起身,上馬,越走越遠。

他知道這將會是他們的永彆,謝濟不會再回來了,這京城裡已經冇有值得他再回來的東西。

如同他的謝蘊也不會回來了一樣,她在她的家人身邊,比在他身邊要好很多。

這樣很好。

謝濟一路回頭,可直到走出去很遠,仍舊能看見一道蒼白的影子立於城樓,這座世間最尊貴的城池,熙熙攘攘又空空蕩蕩,終究隻留下了他一個人。

“保重。”

他扯開嗓子喊了一聲,他不知道殷稷有冇有聽見,可這卻是他唯一能做的了。-